2025年12月10日 星期三

為學生運動尋找新「核」

 

說明:1998年五月,經歷前一年在中正廟廣場前1997年「菅芒花學運」的挫敗後,當時北部的跨校性團體「例會」結合中部東海、中興等校,發起了「九八教春」反高學費運動,並取得初步的成果。這篇『為學生運動尋找新「核」』是由當時的輔大黑水溝社幹部丁穩勝,於418教育部前抗議結束後所寫。

 

現在重新回顧這篇文章,除了瞭解當時反高學費運動的脈絡以及組織串連的網絡外,這篇文章同時也顯現了「1994年文大美術系事件」後,台灣學運的基本課題以及當時參與學運者內在的焦慮和企圖心。文章前半部對於運動的脈絡的描述,也有效了反擊了現在流行的「野百合到太陽花」的跳躍斷裂式學運想像。實則在野百合和太陽花之間,台灣學運依然持續的發展著,並且不斷地認真反省回顧,以便能再次往前進。

 

318學運之後,台灣各個校園中湧現了許多新生的力量。這篇文章中所顯現的1998年北部各校幹部所力圖在運動想像與運動實踐上突破的課題,以及初步凝聚的一些觀點,或許對當前的校園行動者,能有所啟發。

 

由於年代遙遠,作者丁穩勝手上的原稿早已佚失,本文是由版主翻拍手上保存的例會通訊上原文後,委由政大曹佑嘉同學重新打字後再經版主校定審閱後上傳,特此致謝。

 

 

為學生運動尋找新「核」

 

作者:丁穩勝

打字:曹佑嘉

校定:解影

 

原文初發表於例會『聯合通訊』第18期(19985月),

後刊於『石皮客』雜誌試刊四號(19985月)

 

 

 

    四月十八日上午,近兩百位來自九所大學學運性社團的學生,為反對高學費政策群聚於教育部,展開一場名為「98教春」的抗議行動。這是繼1997504菅芒花學運以後,學生力量的再次集結。而相對於504一般的無力與混亂,這次的反高學費運動,在策劃過程、活動展現與行動成果上,較有章法、具備陣仗且取得行政單位的回 (次長簽字表示個人支持) 並獲得輿論的關注與支持。這使得未來持續性的反高學費運動甚至學生運動成為可能,學生更喊出了「學生大團結 — 年年來教春」的口號,試圖創造經常性學生運動的空間。

 

    大體而言,此次學運某種程度是成功的,不但輕易地藉由社會的同情與支持強化了這一波學生運動的正當性,更為下一波學運創造了有利的條件與基礎。當然,也有人不忘在這當口急著將冷水潑出,認為此次「98教春」行動之所以引起媒體、社會輿論不錯的回響,是憑藉著許多的機運與巧合 (例如媒體與林清江的心結、近來社會運動事件的缺乏等);甚至會出現左派大頭病的症狀,粗暴地將反高學費運動化約為單純的消費者運動,來矮化與質疑學生運動在「新社會」改革中的地位。這樣的批評,其實來自於社運界對所謂「學運主體性」的譏諷態度與認識:在他們眼中,大學生的組成跨越了階級、性別與族群,難以尋覓「進步的議題」來結合,就算勉強為之,也是政治活動、校園民主等一類無關社會改造的議題,加上學生腳色的過度特性,因此認定學運不會亦不必須有主體性,而應該是作為社運先修班與社運幹部的儲備所的存在形式。

  

    本文將由學生在本次反高學費運動的實踐及其意識形態形塑的過程,拉出兩條討論線,反駁這樣缺乏實證卻帶有惡意的批評,並說明這一波反高學費運動對學運主體性辯證的重要貢獻。

  

    相對於90年的三月學運,之後學生運動急欲擺脫政治框架的意圖是相當顯著的,由學生在這六、七年間對於工運、婦運與環運的積極涉入可得證實。然而屬於學生的公共議題卻少有行動的產生,學運性社團彼此的聯繫亦相當薄弱。幾次學生力量集結的運動場合,有因形勢判斷能力不足、有因合作默契不佳、有因內部溝通不順暢等,使得行動收效不如預期。97年菅芒花學運,即是一個顯著的例子與典型:學運性社團在彼此毫無默契 (甚至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沒有明確共識的情況下將整個行動的詮釋權與決定權搶下,急於把沸騰當時的政治要求 (連戰下台) 轉向社會 (女人半邊天、黑金滾出去) ,卻拙於處理轉化時所面臨的困難,使之淪為跳躍。加上學運性社團對於行動內容的想像與如何收場的預設並不一致且屢生歧異,造成了整體行動凌亂與無力的呈現。

 

    如果,面向社會進而對資本主義社會生產關係與意識形態進行批判,是這群學生搞運動的基調,那麼504菅芒花學運雖是一個失敗的嘗試,但卻不啻為一個良好的教材。學生亦在此行動結束後,返回各校進行行動策略上的反思與沉澱,思考將來的學生運動方向與出路。

  

    而就在983月,輔大黑水溝社率先反應政府高學費政策,串連北部各學運社團,在輔大舉辦一場名為「聖美善真 — 反高學費」的遊行活動,企圖讓沉寂一時的學生運動,再展生機。此次活動,不但引起社會輿論及學生普遍的支持,更打響了反高學費運動的偶號,也引來了校方行政人員一波波的騷擾。至少,這一波行動使學運性社團在校園中取得一定程度的正當性與公共議題之詮釋權。

  

    當然,這些學生不可能滿足這樣的基礎而就此打住,三月下旬,曾經參與菅芒花學運的學生,重新聚首林口,舉辦一場「學聲運動 — 論文研討會」,將一年來對於菅芒花學運的檢討、學生在社會運動甚至於政治參與的心得、未來學運性社團的角色扮演與連繫,進行理念上的交換、辯論與激盪,並對反高學費運動作為一個邁向階級運動之跳板的可能性進行評估。活動結束,在一連串的校際討論與溝通後,擬出了這一波學生反高學費政策運動的策略與節奏。從而產生了418學生教春行動的產生,此次行動順利取得普遍的支持,並在反高學費運動的初期突顯了學費政策的弊端與社會財富的不平等分配。

  

    緊接著,學生將在國民受教權上繼續出招,一方面藉由突顯各級學校不合理的高學費政策 (托兒教育、技職專科教育…) ,指出中下階級子女進入教育的困難具有全面性,並揪出造成高學費政策與社會財富的不平等分配的原因與背後運行的機制。在430日更以工學聯合為號召,至行政院抗議,要求汲汲營營於服務財團資本家的「財經內閣」面向人民與社會,反對教育商品化與市場化,並要求全面降低各級學校學雜費以及向財團課徵教育捐。在這一個階段,反高學費運動已在思考如何有效的利用既有的社會影響力,將議題上綱至課以資本家對於勞動力再生產的責任。學生在這樣的嘗試中,漸漸地建立起自信,而我們必須再次強調這樣的自信不是因為舞台的佔據而自滿,而是找出了學生自主運動與階級運動的接點!

  

    學生運動主體性在此刻已非空泛地址向學生均質化的幼稚假設、學生運動資源或議題的獨立而已,而是在面向社會的過程中,尋求成為「新社會」改革運動中一條堅強戰線的可能。在這一個基礎上,學運才有條件在資源上有所積累 (如組織的擴大、人員的增加) ,進步意識亦得以進行再生產 (對資本主義社會關係的認識與批判) ,所謂與社會運動的有機連結也才具備實質意義 (不再純粹被收編) 。本文不否認、甚至肯定「學運乃社運搖籃」的命題,畢竟學生身份是暫時性的;然而本文所強調的是:這樣的前提並不能用來否定學生運動自主與自生的必要,作為社會運動的前期養成階段,學運更須擴大再生產!

 

    反高學費運動是學生將與其較為貼切的教育議題階級化與社會化的一種嘗試,初步獲得不錯的成效,也創造出利於下一波運動推展的形勢,至於能否將意義形態上對於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持續地深化至具體行動上,讓未來經常性的學生運動不致淪為僅是社團組訓的場域,則有待這群學運性社團的學生進一步的思索。行文至此,不禁要給一路走來坎坷多舛的學生運動,多些喝采與期許,希望它們能面對接踵而至的質疑與批評,深刻的自我批判並轉化至更進步而不空泛的行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