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6日 星期六

臺灣學運社團中的性別問題(二)--女性幹部的角色與位置初探

繼續談臺灣學運團體內部的性別問題,這篇談比較不那麼嚴重,但可能更切身的問題,就是學運團體內部的女性(生理女)幹部的處境問題,主要是針對異性戀的女性幹部。

就我個人的感覺和印象,地下刊物時代到野百合學運時代,甚至我覺得到1994年文化大學美術系事件以前,臺灣學運團體內部的氣氛和組織方式,基本上是很有點兄弟氣、江湖味的。我記得大一時候參加社團的營隊,晚餐後一群人群聚在外面一字排開的抽煙、聊天,當時一位外校的學長就指著這一排人說,你看,這一群人個個橫眉怒目、臉生橫肉,就算沒搞學運,走在路上也會被當成流氓抓走。

這位外校學長說的當然是玩笑話,但是老實說,特別是在1990年代以前,那個黎明前的黑暗、白色恐怖的記憶尚存、黨國情治系統的勢力還在、一切都還在情勢不明朗的模糊地帶,沒有人敢打包票說,今天出來搞學運,明後天會不會國民黨風向一轉,大家全部綠島再會。沒有幾分的豪氣、霸氣、英雄氣、江湖氣,其實很難走出來。同時因為外在情勢所逼,採取的地下化聯絡組織方式,也讓其「江湖」色彩更重。至於當時團體內部的氣氛,當然就是非常男性化的抽煙、喝酒、 吃檳榔、滿口三字經..,開會時很多的情緒和概念的表達往往也都非常粗暴,(PS.當時東海學運內部最文明的罵人方式是:你去吃大便吧!),所謂「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大聲訐譙國民黨」是也!!

在這種粗暴的兄弟氣、父權文化的氣氛下,女性幹部的處境當然顯得很孤單,一方面當時各個學運社團的女性幹部都非常稀少,另外一方面剛萌芽的校園女性主義社團,往往也都跟學運社團關係不是很融洽,好一點的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糟糕一點就像當年在清華大學發生過的,因為學運社團用了一連串衛生棉貼在海報上,最後用帶血的衛生棉影射教官室,引起校園內的女性團體極度不滿,引發了海報牆上嚴重的衝突。

在這樣的氛圍環境下,當時各學運社團稀少的的女性幹部,多少都會受到女性主義思想的啟蒙,她們又是以什麼樣的態度和想法,在面對身處其中極不友善的父權環境,並和這些伙伴一起工作,其間又有那些碰撞、謀合,這個問題其實頗令人好奇。

80年代末期女學生運動的興起,或許可以從台大女研社成立開始算起,而後丁乃非、成令方、王蘋等剛回國的知識份子,在國內帶領「歪角度讀書會」,這個讀書會在當時匯集了許多學校的女學生。同時台大女研社成員也鼓勵其他學校的學運社團女性也可在內部成立性別小組、或另立性別社團,或來參加歪角度讀書會。到了野百合學運,各校學運女學生在台下聊天串連,就決定成立全女聯,辦營隊聯合組訓。
(PS.特別感謝邱毓斌、曾昭媛提供這個資料)

除此之外,1994年也是一個重要的歷史分水嶺,,這一年何春蕤驚天動地的著作-「豪爽女人」出版,提供了校園裡具有女性主義思想的女性幹部,一個或許不完美但重要的理論武器。另外一個比較少人注意到的是,校園裡的學運社團幹部的男/女比例開始大幅度逆轉。以東海學運來說。人間工作坊創社前三年,每一屆都各只有一位女性幹部,但是1994年後的三年,卻是每屆都只有一個男性幹部。這種男女比例的變化,當然會影響到各個學運內部社團文化氛圍與性別關係。

緊接著在1996年發生彭婉如事件,同年台大等校的女研社發起了「新女廁運動」、「攻佔男廁」,從性別的問題意識出發,進行對於日常生活的批判,這個取向在當時讓人頗為耳目一新。1994~1997,也可以說是各校性別團體興盛、性別議題萌發的年代。但同時學運社團跟女性主義社團,兩者之間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況,基本上沒有太大的改變。這裡面又帶出一個跟前述野百合類似,但內容不同的問題:這些具有性別意識的女幹部,在當時一片性別意識高漲的氣氛下,為何會選擇留在學運社團呢?這個問題同樣的也沒有人做過研究!

但是在表面的興盛多元之下,新的、更複雜的問題也不斷開展。縱使有「豪爽女人」的理論開路,但是理論跟實踐從來都是兩回事情。即使社團幹部群的男女比例逆轉,但是校園內的學運女幹部,面對的仍然是一個對女性不友善的社會環境,要如何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開展出一個女性在身體、情慾、日常生活的自我解放,相較於野百和時代的學運幹部,1994年~1999的「後文大美術系時期」的女幹部,雖然看起來有更多的外在資源,但其實也面對著更多的衝突、挑戰。必須承認,不少人是在這個過程中,摔得鼻青臉腫、身心受創。

陳政亮在1993年發表在《野百合通訊》第五期上的〈愛在運動蔓延時〉一文(PS.網路上可以找得到),幾乎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描繪當時的學運幹部的男女關係的文章,雖然文章是以文學的方法表達,但裡面描繪的很多場景、感受,恐怕今日的學運參與者讀來仍然會感到「心有戚戚焉」。

就筆者個人的觀察,今日的學運女幹部,相較於野百合時代乃至於90年代,在性別意識上顯得更敢言、敢做、敢表現,但卻也讓人感到憂心,因為看起來整體大環境並沒有很大的變化。一個20餘年來不變的現象是,男性的學運幹部大都可以在學運圈內以及學運圈外找到談戀愛的對象,但是女性的學運幹部的對象選擇範圍,往往只能侷限在學運圈或頂多是社運圈、學術圈內。唯一的例外可能是「拉子」-女同志圈,不過男同志/女同志的學運幹部的狀況,又是另外一篇文章了。

另外,就如同資本主體制一樣,父權文化的體制也一樣會自我變化,性別關係從來不只是性別的問題而已,總是糾纏著年齡、資歷、階級..等等的權力關係,而這也得校園中的學運女幹部在實踐上面對更多的誘惑和挑戰,還有許多當前都還無法敘說的困境和感受。但是目前關於臺灣學運的研究中,關於這一個領域的討論,幾乎是完全看不到,只停留在圈內人的八卦流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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